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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出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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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出馬腳

平涼府,隸屬中原道,因府城坐落於“千裏無瀾,萬裏平波”的平涼湖旁而得名,是大燕曾經頗負盛名的魚米之鄉。

因此房價也特別貴,李藥袖默默補充了一句。李藥袖她爹曾一度看好平涼府的發展前景,不僅大量購入田莊地產,還投資創立了個不大不小的船行和碼頭。李藥袖她爹之所以能在一眾吃軟飯的皇親宗室裏脫穎而出,得虧他獨到的經商眼光。

可人算不如天算,縱然李藥袖的老父親是個經商奇才,恐怕也想不到當今的大燕人口驟減,一片一片的田地村莊連著荒廢。

李藥袖平攤在小馬駒平穩柔軟的頭頂,腦殼上頂了片綠油油的葉子遮太陽,雙目呆滯地看著沿途荒蕪的田地和倒塌的房屋。這樣的情景她已經連著看了三日了,據沈檀掐指一算,如無意外,他們至少還要走上近兩日才能抵達平涼。

“有意外的話,”沈檀找了處尚算幹凈的泉眼,摘下水囊灌水,“另當別論。”

李藥袖頂著綠葉子幽幽地說:“我總覺得當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意外就會發生了。”

沈檀的動作幾不可查地一頓。

黑蛇“嘶嘶”大笑:“小蛇老倒黴蛋了,嘻嘻。”

“……”沈檀慢條斯理地將從馬背的行囊中抽出個小鍋,架在剛堆起的篝火上燒水,皮笑肉不笑道,“看來你在江陽城學了不少東西,都會說人話了。”

這條可大可小的黑蛇絲毫聽不出他的陰陽怪氣,還以為他在誇張自己,頓時更加得意,整條蛇愜意地滑進溪水裏暢游:“那是那是!不是每條蛇都像我一樣聰明,何況我還愛學習!”

“……”可、可惡!好像被內涵到了,不愛讀書的李藥袖狠狠咬住葉子一角。

沈檀莫名嗤笑一聲,也不知是嘲笑洋洋自得的黑蛇,還是心虛的小鎮墓獸。

一刻鐘後,李藥袖見識到了什麽叫做言出法隨,方才還萬裏無雲的晴空瞬間陰雲密布,陣陣涼風卷起枯葉沙塵迷得人眼都睜不開,冰冷腥氣的水汽從遙遠的江河席卷而來,帶了一聲滾滾悶雷。

沈檀與李藥袖同時沈默了,倒是縮成兩米多長的黑蛇興奮地直線膨脹,巨大的身軀儼然快要將溪流填滿,兩只逐漸變成燈籠大小的眼睛忽閃忽滅。

“嘶嘶”“嘶嘶”一時間,兩岸一人多高的蘆葦叢裏響起無數獨屬於爬行動物的低鳴。

李藥袖和小馬駒同時驚悚地跳了起來。

沈檀順手拿起根木棍,當頭敲在黑蛇三角形的腦袋上:“別發瘋。”他的臉上不覆慣來從容不迫的笑意,一直被帽檐耷拉蓋住的雙眼點漆如墨,冷冷地註視著快成龐然大物的黑蛇。這個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年,這一刻顯得格外冷肅,嚴苛。

黑蛇冷不丁被他一敲,毫無人性的冰冷雙瞳緩慢眨了一眨,夢囈般的聲音伴隨蛇信子吐出:“可是,小蛇,快下雨了耶,你不高興嗎?”

於是,沈檀又給了它當頭一棒。

黑蛇洩氣了,黑蛇痛了,黑蛇萎靡地一寸寸縮小盤在地上,像條委屈的黃鱔。蘆葦叢中潮水般湧來的聲響也在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那些躲藏在陰影裏“生物”悄悄又離開了。

李藥袖頭一次見沈檀如此嚴厲地對待喜歡撒嬌的黑蛇,雖然她被它一瞬間的怪異舉止和周圍的變化所嚇到,但在周遭恢覆平靜後她看著萎靡不振的小黑蛇又有點於心不忍。她叼著葉子,訕訕道:“孩子不懂事,打一下就夠了嘛。”

“……”黑蛇,“嗚嗚!”

沈檀一言不發地迅速將東西收拾好,將李藥袖從小馬駒頭上拿入懷中,這才彎腰撈起地上生悶氣的一坨蛇。

“……”一坨蛇十分有骨氣用力拍開他的手,兇道,“別碰老子!老子自己走!”說罷一扭一扭攀著沈檀的褲腳爬到他腰上,再自己麻溜地鉆進了皮兜裏。

“……”沈檀扶額,喃喃道,“怎麽連臟話都學了,”他想起什麽,警覺地低頭看向懷中的鎮墓獸。

李藥袖無辜看他。

沈檀:“……”

李藥袖大怒,胖爪子把綠葉拍得啪啪響,震聲道:“你看什麽!我從小知書達禮,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我才不是那種說臟話的女……妖怪!!”

“……”沈檀露出個想笑又不能笑的古怪神情,半晌憋出一句:“不愧是皇陵出身的鎮墓獸,家教……一直都這麽好嗎?“

李藥袖:“……”

……

雷聲愈發密集了,從他們跨出江陽城地界碑,踏上平涼府地界的第一步,大雨循聲而落,昏暗的天色霎時如夜幕般,叫人分不清東西南北。

縱然窩在沈檀衣襟裏,李藥袖依舊被澆了個透心涼,大雨糊住了她的雙眼,只感覺到這個身形看著並不強壯結實的少年此時在磅礴的雨中卻行走自如,他一手牽著艱難行走的小馬駒,閑庭信步般地走在傾斜而下的雨簾中。

連方才還生氣的小黑蛇也磨磨蹭蹭地從皮兜裏鉆出個腦袋,仰頭享受著雨水的澆灌。

李藥袖有種錯覺,如果不是有她和小馬駒這兩個拖油瓶,興許他們完全不會趕路避雨。

在第一次遇到他們時,李藥袖就有所發覺,雖然這一人一蛇看著像主仆,但實際上的相處中更像是朋友,或者說相依為命的兄弟。

可從目前來看,沈檀雖然功夫不錯,也會點旁門左道的小術法,但怎麽看都像是個人。她醒來到現在,無論是她還是江陽城中的“田秀”或者“杜秀才”這些妖物身上,都明顯有著非人的特征。可沈檀不是,哪怕黑蛇整天小蛇小蛇地叫著他,沈檀也沒有露出任何特殊的跡象。

他就他口中所描述的那樣,一個平平無奇,家道中落不得不在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中跑生活的年輕人。

除了在此刻,大雨從少年兜帽沖刷在露出的半張臉上,他的嘴角微微翹起,牽著馬的動作甚至都是隨著腳步帶起一種怡然自得的節奏。

他和這條黑蛇終於有了一絲相像的地方。

李藥袖倒並不害怕沈檀的異樣,畢竟她自己就是個從皇陵裏落跑的鎮墓獸,這具鎮墓獸的身體裏還是一個活人的靈魂。她只是有種莫名地悵然,因為她知道,一個活人不會好端端地變成一條蛇,一個怪物。就如她和“杜秀才”一樣,這個過程必然血腥而痛苦。她想起皇陵中“國師”用來抓住她的手,那是沈蠡的手,那時她才確定沈蠡應該是死了。

徹徹底底死了,連僅剩的一只手也被沈檀一箭擊得粉碎。

“呼啦”一捧冷水兜頭將李藥袖從多愁善感中猛地澆醒,她呆滯地睜著滿是水的石頭眼。

沈檀又甩了甩兜帽裏的雨水,於是李藥袖再度被澆了一頭的冷水,這回她是徹底醒了。

沈檀感受到懷中鎮墓獸逐漸燃氣的怒火,敷衍地拍了她兩下腦殼,然後毫不客氣地抓起門上把手砰砰敲起了門。

李藥袖這才發現他們到了一所廟宇的屋檐下,天色如夜,瞧不清它的規格,但看已經腐朽的門檻和褪色的大門,料想應是不大的。

荒郊野嶺有座廟,著實不是一個好故事的開端。

連敲數下後,大門內響起個戰戰兢兢的孩童聲音:“誰呀?”

“路過躲雨的,煩請小師傅好心開開門。”沈檀彬彬有禮道。

“是個男的,”那孩子猶豫地嘀嘀咕咕,“男的應該不是山裏吸人陽氣的狐貍精吧,”他仍不放心,高聲回了句,“我去問問師父!”

沈檀:“……”

李藥袖報覆性地使勁甩了甩頭上的雨水,冷冷一笑:小禿驢,你想茬啦,這是個吸人陰氣的男蛇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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